注释:“校者云:暴动同多以锅灰涂面,其状奇黑,不辨分”而他固然问及“此怪汉抑为何人?”的问题,却到底未曾给明确的回答。最后提及的文章称,这个怪汉永远消失了踪影:“十六日,大洼村诉徒党既告解散,彼暴徒魁乃匿迹潜形,不知所之。”
这面白弓背的大汉,他类萃的领导能力,在此证引的分里面已经十分清晰。举例说罢,他所用的战术,是既近官府,造成威胁,又不激起军人动,将民众和官府双方微妙的力量均衡,一直维持到官府的讨论观改变的那一刻。对此,祖父了这样的评论:“且反观动遗迹,其未蒙微伤,堪称独绝。想斯惊动天地之大动而竟无伤者,则其指挥奥妙,诚堪特书矣。”
于是,给予我的启示,而今已经展开成形。这面白弓背的大汉,无疑便是曾祖父的弟弟。他在仓房的地下足足关了十年,反思万延元年的暴动。然后,他突然又现在地上,把十余年自我批判的岁月里获得的一切心得都用来推这第二次暴动。既然前次暴动鲜血淋漓的成果已经大打折扣,他便致力于不让暴动的参加者和旁观者现一例死伤,有效地迫使攻击目标大参事自杀,同时又不使暴动的参加者遭到罚。寺院东堂的墙面上,依然是我与鹰四、妻一起看过的地狱图。我便在这里,向年轻的住持讲述了这一切。在讲述的过程中,我依然对其真实信不疑。
“万延元年暴动时受其害、疑心重重的那些转变时期的农民为什么把暴动的领导权给一个不知来历的奇怪大汉?这是不可能的。只是,正因为传说中万延元年暴动的领袖,以一个暴动专家的分在农民们面前复活,他们才情愿聚集到他的领导之下。明治四年的暴动,从其结束的实际情形推测,动的中心目的乃是一个政治的计划:迫使大参事下台。或许这对于农民生活的改善,是至关重要的。然而,这样的号激发不起农民的冲劲来,所以,这个关在地下室里研读新近刊的自我幽闭者,尽他自己与这样的迷妄无缘,但他利用痘、血税之类词语语意的糊,煽动民众,组织暴动,最终搞掉衷于新型权的大参事。在这以后,他重又回到地下生活中去,不放任何人再见到他,把自我幽闭的生活再过上足有二十年。我相信是这样。从前我和弟弟都在探求万延元年的暴动以后曾祖父的弟弟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人,却都不得要领,没摸到实。我们只顾探求那个穿过森林跑掉的虚乌有的人了嘛。”
住持善良的小脸泛起红,一直微笑着倾听我的这番宏论,然而却不置可否。在“暴动”的日里,他曾表现明显的兴奋;因此,直到现在,他还对我显得忧心忡忡,刻意用一过分的平静,来冲淡我心中的兴奋。然而过了一会儿,他还是给我提了个旁证。
“明治四年动中那个驼背领袖的传说,在山脚很是名哩。但纵然如此,他却未在诵经舞的“亡灵”里面现过啊。阿,这怕是因为它会和您曾祖父弟弟的“亡灵”发生重复,所以人们才没去造另外一个“亡灵”罢。当然,这个证据实在太消极了。”
“诵经舞吗?演员们仓房里落了座之后,便在那里大吃大喝,莫非这也是因为,有一个代表的‘亡灵’曾经在那里的地下室度过长期的幽闭生活?这样的话,这证据可算积极了。我想,祖父在注释这本书时,其实明知这驼背怪人就是他的叔父,他暗中表达一敬之情呢。”
对我的这空想连篇的大肆假设,住持仿佛觉得无法苟同。他不直接回答我的话,倒是转向了那幅地狱图,说:
“要是您的推测正确的话,这幅画八成也是您的曾祖父,给还活在地下室里的弟弟画的呢。”
我展望着那幅画。我发现,还是与鹰四、妻共同欣赏时那切安谧的情。而今,它却不单单是作为被我的情绪唤起的一被动的印象,而是作为一独立于我的实在的绘画实而存在于此。它能动地存在于画面上,一言以蔽之,乃是一重的“温存”定这幅画的人,也许要求画师一定要描绘“温存”的实质。当然,还必须是画地狱。因为他的弟弟虽生犹死,正在自我幽闭当中孤独地面对自己的地狱,他要这幅画给弟弟安魂。然而那火焰之河,一定要涂得一片鲜红,犹如光映照下山茱萸树那红彤彤的叶背;那火焰的线条,一定要画得平稳柔和,犹如女裙裾的皱褶。那
“温存”也要现在火焰河中。既然这幅画意在给既为亡者又为鬼怪的狂烈的兄弟安魂,便必得将亡灵的蹉跌和鬼怪的残酷暴无余。然而这鬼怪和亡灵,纵然各自表现着残和苦闷,但必须有一条宁谧的“温存”纽带,把他们的心联结起来。在地狱图中所画的亡灵中——诸如那些披散发的人,他们摊开四肢,倒在灼的石块上面,或如那些火焰之河里的人,他们的瘦成了三角形,正伸向火雨淋漓的虚空之中——或许这些亡灵中的某一个,便是用曾祖父的弟弟了原型。这样想来,我不禁要把所有亡灵的形象,都在我意识的最细细回忆一番,仿佛能寻到一个可称为血亲的固有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