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

张岱

台静农序

张岱，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又号蝶庵居士。山yin人，其先世为蜀之剑州人，故《自为墓志铭》称“蜀人张岱”宗子的家世，颇为显贵的。高祖天复嘉靖廿六年进士，官至太仆卿；曾祖元汴，隆庆五年状元，官至左谕德侍经筵；祖汝霖，万历二十三年进士，视学黔中时，得士最多，杨文笾梅豸俱chu他的门下，当时黔人谓“三百年来无此提学”；父耀芳，为鲁藩长史司右长史，鲁王好神仙，他却jing1导引术，君臣之间，甚是契合。（以上俱见《琅环文集》卷四家传）宗子之能享受那样豪华的生活，如《梦忆》中所写的，正因其生长于这样家ting的关系。

宗子《自为墓志铭》说生于万历二十五年丁酉（一五九九），崇祯甲申明亡时，他已四十八岁了。他的死年有两说：邵廷采的《逸民传》，说活到七十多岁，而徐鼐的《小腆记传》补遗说活到八十八岁（一六八四）。大概后说是可靠的，因《蝶庵题象》有“八十一年，穷愁桌荦”之语，（《文集》卷五）这显然不止于七十馀了。又康熙十八年（一六七九）开明史馆，mao奇龄以翰林院检讨充史馆纂修官，当时寄信给他，要他的明史著作，以作修史的蓝本（《西河全集》书四）。开明史馆这年，他已八十三了，记龄的信可能就写在这一年，也可能在这一年以后。足见说他活到八十八岁，一定有所gen据的。

据此知宗子国亡以后，在满清统治下，还作了四十年的逸民。那么，他的生平可以甲申为限，划作两个阶段。在前一段他的生活是极为豪侈，而态度是极为放纵的。《自为墓志铭》云：“少为纨ku子弟，极爱繁华。好jing1舍，好mei婢，好娈童，好鲜衣，好mei食，好骏ma，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chui，好古董，好hua鸟；兼以茶yin谲谑，书nang诗魔。”这是他真实的自白，而《梦忆》一书中所记的又是更加juti的事实。

国亡后的生活，则大大不同了。《墓志》云：“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虽然，这样的贫乏在他是甘心的。《遗民传》云：“丙戌后，屏居卧龙山之仙室，短檐危bi，沉yin于明一代纪传，名曰《石匮藏书》，以拟郑思肖之铁函心史也”《梦忆》自序亦云：“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骇骇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yu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间。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一向生活于华贵的家ting，而又沉溺于声se狗ma之好，一旦国亡，不乞求保全，如钱谦益阮大铖一类人的行为；只将旧有的一切一切，当作昨夜的一场好梦，独守着一bu未完成的明代纪传，宁让人们将他当作毒药，当作猛兽，却没有甚么怨悔。大概一个人能将寂寞与繁华看zuo没有两样，才能耐寂寞而不热衷，chu1繁华而不没落，刘越石文文山便是这等人，张宗子又何尝不是这等人？钱谦益阮大铖享受的生活，张宗子享受过，而张宗子的情cao2，钱阮辈却没有。

一场热闹的梦，醒过来时，总想将虚幻变为实有。于是而有《梦忆》之作。也许明朝不亡，他不会为珍惜yan前生活而着笔；即使着笔，也许不免铺张豪华，点缀承平，而不会有《梦忆》中的z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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